10.1   法國。   漂浮著濃密咖啡香氣的城市,巴黎。  

 穿著羊毛黑大衣的高大男子,笑笑看著坐在香榭大道旁品嚐咖啡的女孩。   女孩一愣,隨即莞爾。   「好久不見,工作

還順利麼?」孟學慢慢走過來,自己坐下。   「托你的福。」文姿笑笑,的確如此。   異國相逢,兩人坐著聊天,詢問彼

此的生活。   三年了。   文姿讓這座步調悠閒的城市,以最自然的節奏,治癒了自己黯淡破碎的靈魂。   對於很多不愉

快的記憶,文姿只剩下不斷反芻後的想法,遺忘了感覺。   在巴黎,她生活的很好,常常搭著火車,尋著以往的計畫在歐洲

四處旅行。或許她從來沒有這麼愜意過,因為她已將所有沈重的東西都寄回遙遠的小島。   「我離婚了。」孟學說,卻一點

也不遺憾的表情:「說過了,強摘的瓜不會甜,我父母跟對方家長,也開始同意這點,或學著同意這點。我前妻當然舉雙手贊

成。」   「如果你想告訴我,離婚是因為我的話,我想還是別了吧。」文姿說,孟學會在法國找到她,當然不可能是巧合。

孟學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事前的想法。   文姿說話的方式還是一樣,只是表情輕鬆多了,也少了稜角。   「犧牲一切的愛

情,不是格外珍貴麼?」孟學失笑,他發現自己還是對這個女孩子深深著迷,不可自拔。   「愛情如果犧牲一切就可以換

取,會不會反而太廉價了?」文姿回敬,笑得很優雅。   孟學嘆氣,自己在這個女孩面前完全沒有反擊的能力,想同意她的

論點,卻又很不甘心。   「有新的,喜歡的人?」孟學不安地問。在異國氛圍裡,尤其容易產生戀情。   「沒。」文姿坦

白說。   「那我能不能……」孟學一股熱情再度上湧。   文姿搖搖頭,示意孟學別再說下去了。   隆隆聲。文姿抬起

頭,看著劃過天際的飛機。   三年,夠了。   「我要回台灣,找一個人,把心裡的話說清楚。」文姿若有所思。   「阿

克?妳對他還有什麼話要說?」孟學有點心虛,手掌輕輕拍打桌面。   「我欠他一個真誠的祝福。」文姿看著手中的咖啡:

「因為我還是很喜歡阿克。解放了他,才能真正解放我自己。」   三年了,小雪還是沒有出現。   阿克繼續保持單身,卻

不是刻意的結果。   他一直沒有發現,枷鎖在自己靈魂上那道沉重的鎖。   但阿克開始明白,為什麼在四年前,小雪會用

那樣的悲傷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或是命運,或是巧合。但更可能是一種遙遠呼應的默契。   「阿克,我想見你。」   


文姿只是打了通電話,就輕易在這座灰色城市裡找到了阿克。   店長笑笑,讓兩人在賣場的頂樓天台上聊天,那裡有些許回

憶。   「怎麼當到了企劃副理,還是牛仔褲、運動T-shirt?」文姿看著阿克,哈哈大笑。她很開心,阿克看起來一點都沒有改

變,除了下巴上的一撮性格鬍子。   「還不就是這個樣子,倒是妳,看起來好陽光啊,一聲不響跑去歐洲,也沒連絡。」阿

克搔頭,雙手靠在天台邊緣。   俯瞰下去,這個城市也沒有什麼改變。白天灰濛濛,晚上霓虹燈火。   「還敢說,你可沒

試過連絡我啊,我問過店長,他說你一下班就忙著找那個女孩子,根本沒想過要找我。怎麼,這麼喜歡你的她,也會搞失蹤?」

文姿吐槽。   「真糟糕,店長他什麼祕密都守不住,真是太不可靠了。」阿克尷尬。   文姿看著阿克,所有對阿克的喜歡


立刻從記憶裡喚起,又添了份久違的感動。   「記不記得你剛剛來公司的時候那個剉樣?」文姿看著天台下。   「那時我


剛剛退伍,剛退伍的阿兵哥都是呆呆的樣子,誰帥得起來啊?」阿克聳聳肩。   「其實我很討厭看到笨蛋,所以那時候覺得

你真是個大麻煩,什麼都做不好,什麼事都要交代三遍以上,看到你就生氣,恨不得啊,你趕快離職,換個比較聰明的讓我

帶。」文姿回憶著。   「討厭我?我怎麼都沒感覺到?」阿克想也想不透。   「所以你是個大傻蛋啊。」文姿笑了。   

「大概是當兵時班長跟連長都比妳兇多了吧,所以反而覺得很輕鬆啊,被妳罵一罵又不會痛,也不必被罰交互蹲跳,或是跑三千

公尺。」阿克回憶。   「後來,你硬是帶我看得那場棒球賽,算是改變了我對你的想法。」文姿。   「我就說嘛,看現場

的棒球比賽真是超棒的。」阿克得意。   「什麼跟什麼啊?我的意思是,改變我對你觀感的,是你對棒球抱持的熱情。」文

姿白了阿克一眼。   「熱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興趣,這一點也不奇怪啊。」阿克不解。   「或許是這樣吧,但其實在當

時,我根本找不到除了工作之外的熱情。如果有人問我,我最喜歡做的事是什麼?我只能說,工作,沒有第二個答案了。」文姿

想起自己曾過度執著工作的時期,搖搖頭。   「……不然,跟我一起喜歡棒球啊?」阿克握拳,還是一樣精神奕奕。   文

姿凝看著阿克,隨即低頭。   「或許,還有別的可以喜歡。」文姿說,臉終於紅了。   文姿端詳著阿克,阿克並不是一成

不變。   他似乎成熟了點,自信了許多。應該是將很多模糊地帶抹開的時刻了。   「當初你很喜歡我,是不是?」文姿開

口,看著身旁的阿克。   這個問題在四年前一定是彆彆扭扭到了極點,現在卻是風淡雲輕。   「是啊,非常非常的喜


歡。」阿克坦承不諱,笑得靦腆。   文姿聽了,不但沒有高興,反而很多的失落。   輕輕鬆鬆回答這個問題,不帶一絲曖


昧的緊張與懸念,說明了阿克現在對她一點愛情的感覺都沒有賸下。   「是麼。」文姿淡淡笑道,不讓阿克發現自己還是喜

歡著他。   「而且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以前是,現在也沒改變。」阿克認真地說。   文姿在一瞬間獃住,卻悄悄壓抑心

中的喜悅,不讓情緒浮現出來。   因為文姿從阿克真摯的眼神中看出來,他雖然真心喜歡她,卻愛著另一個,被他稱為妖怪

的女孩子。   儘管如此,文姿還是要繼續問。她不想讓愛情裡摻雜不明的未知成份,那樣的苦楚她已嘗過。   「但是在你

的心中,正深深愛著小雪吧?」文姿說。   「嗯,我很愛小雪,恨不得將整個城市翻過來找她。可是,小雪就跟跟店長說的

那樣,完全消失了。我的手機裡沒有她的相片跟聲音,我要是想再看看她的模樣,除了回味那三支以前替ipod-mini拍的廣告短


片外,就只能閉上眼睛了。」阿克說著說著。   很自然地,阿克將自己與小雪模糊的愛情起點,到失蹤的過程緩緩說了一


遍。其中當然也包括當初對文姿的痛苦理解,只是現在換了個心情,不再有芥蒂。   天台上的風暖暖的,文姿在很舒服的空


氣中了解了一切。   當然,文姿也發覺了最關鍵的誤會。   毫無疑問的,孟學演了一場充滿惡意的戲,用自以為奉獻靈魂

的犧牲。   但文姿沒有說破。   誤會不算什麼。既然是誤會,就沒有誰想傷害誰的迷霧。那樣很好。   只是誤會造成的


結果,往往是不可逆轉的。   若這個結果,令現在的阿克找到了鍾愛的女孩,文姿也覺得值得祝福。如果自己再度擾亂了平

衡,下一次能夠突破重重圍厄的幸福,不知道又會何時降臨到阿克身上。   當下的愛情,最珍貴。即使不屬於自己。   

「加油,你一定可以找到小雪的。」文姿爽朗笑道。   「謝謝,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現在覺得好輕鬆。」阿克吐了一口長


氣,他感覺到一直隱隱束縛自己的東西突然消失無蹤。   「我也是。」文姿笑笑,完完全全的,釋放了。   「對了,我聽


店長說,孟學後來結婚了,新娘不是妳是別人,嚇了我一大跳。前一陣子他離婚,妳現在還是跟他在一起麼?」阿克問,頓了


頓,才又開口:「坦白說,我希望不是,我討厭他。」   「放心吧,我跟他早就分手了。」文姿看著遠方:「我在法國交了


一個男朋友,還過得去,不過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是吧?」笑笑。   文姿沒有看著阿克的眼睛。   這樣就夠了。   



「阿克,夠了吧?」   店長在等一個人咖啡裡,頗有感觸地看著阿克。   距離文姿與阿克在頂樓天台的對話,又過了一



年。   文姿回到了法國,據她傳回來與男友的親密照片,大概又會在歐洲待上好一陣子吧。阿克羨慕地回了信,除了道聲生

日快樂,還順便回報他今天的最新進度:「9954」。   算一算,小雪妖怪已經離開人間界,快三年了。   這段時間裡,台


北街頭的夜晚,一直很不平靜。   連續好幾個月,無數的女性路人不分美醜老幼,都遭到莫名其妙的告白騷擾,或被強迫聽

亂七八糟的冷笑話。   「可是我好想念小雪啊,既然當初可以用那個搭訕地獄遇到小雪,現在一定也行得通。」阿克嘻嘻笑

道:「而且方法也是你提的,那本民明書坊出版的<如何找到戀愛妖怪指南>可幫了不少忙呢!」   店長鼻子噴氣,簡直無法

置信。   「你這樣騷擾良家婦女,遲早會被警察抓去派出所關起來。」店長警告:「到時候做筆錄可別說是我教你的。」   


「知道了,不會供出你的。」阿克哈哈笑道。   他認真相信,這個世界還存在著唯一的魔法。真摯的愛情。   阿克還記得

警察到病房床前,詢問他那天晚上幾乎令他喪命的惡鬥經過時,阿克勉強勾勒出,他模模糊糊中被從天而降的木棒驚醒,然後如


何用自動販賣機裡的飲料當作武器,然後如何打擊出去瞬殺惡徒的過程。   做筆錄的警察聽得目瞪口呆,扣掉那隻不知打哪


來的球棒,警方曾回到現場檢視那台自動販賣機,發現機器早已壞掉多時,裡面的飲料也幾乎一空。更遑論阿克那三次命中率百


分之百的豪爽必殺打。   「簡直是靈異事件啊!」承辦的警員難以置信。   「一般般啦。」阿克謙虛地在筆錄上簽名。   


愛情就是如此,戀愛的運氣能召喚周遭的一切,幫助有情人渡過難關。   阿不思為兩人端上咖啡,一杯「胡說八道人士特

調」,一杯「絕情谷斷腸十八年特調」。但沒有離開,阿克與店長抬起頭,看著凝立不動的阿不思。   「一直都在等一個


人,就一定能夠等到那一個人。」阿不思冷冷地註解。   阿不思說的話,總是頗富哲理,令人咀嚼再三。   「要真的就好


了。」店長揶揄,喝了一口,幾乎立刻噴了出來。   店長狼狽地看著阿不思,阿克擦著被噴溼的臉,笑到不行。   「這裡


面……」店長指著黑濁的咖啡。   「你不會想知道的。」阿不思酷酷地走開,回到imac前跟女友msn。   阿克離開等一個


人,來到十字路口。   打開手掌,看著原子筆的劃記。   今天已經告白了三十幾個人,順著路回家,還可以告白個十幾個

吧。   可能的話,今天晚上就會抵達深具戀愛魔法意義的數字。   「這位歐巴,妳該不會正好好幾年都沒看過電影了


吧?」   「小姐小姐,妳相不相信在深夜跟陌生男子看場電影,也是種浪漫?」   「這位同學,深夜問題多,別再搞援交

了,跟叔叔看場午夜場電影怎樣?」   「咦?小姐,有沒有人告訴過妳,妳的臉上寫著好想跟陌生人約會?」   一路被拒


絕,一直遭到白眼。但阿克樂此不疲,越戰越勇。   十一點多了,再過幾分鐘,這一天就算過了。   阿克在和平東路的天


橋下,買了一條糯米腸包烤香腸,一邊把握時間跟賣糯米腸的老闆娘告白,邀約一場跨世代的電影約會。   「阿克啊,你真
的夠了吧?我到底拒絕你幾次我都數不清啦,這把年紀了就你看得起我,幫你挑條肥一點的香腸吧。」老闆娘熟練地將大腸包小

腸裝進紙袋,噴上芥末跟大蒜,被阿克逗得眉開眼笑。   「光妳就貢獻了第一百六十七次,謝啦。」阿克記得清清楚楚,笑
著踏上天橋。   看著手掌,夢幻的第一萬次搭訕告白就要來臨。   湊巧,今天還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踩著層層階梯,

阿克感到緊張,心臟怦怦。他打算吃完這條香腸,就閉上眼睛,對著空氣說出夢幻的笨蛋告白,然後再打開雙眼,見識世界上最

後一種魔法的力量。   阿克雙肘架在天橋橫桿上,看著底下的車燈流焰,快速穿梭在城市的脈動裡,大口咬著,吃著,回憶

著。嘴角不自禁上揚。   在一瞬間,阿克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   奇妙的粉紅色電流痲痹了左半邊臉,左眼酸酸的,掉下
一滴感應式的眼淚。   沒有回頭,阿克就開口。   「同學,妳相信大自然是很奇妙的嗎?」阿克看著天橋下,突然說出這



一句。   「大自然?」左邊後面,傳來顫抖的聲音。   「就陽光,空氣,水,生命三元素那個大自然啊。」阿克對著天橋

下的車水馬龍,比出勝利手勢。   「你在講什麼五四三?」左邊後面,聲音漸漸飛揚起來。   「大自然很奇妙,總是先打

雷後下雨不會先下雨後打雷的,所以我們這樣邂逅一定有意義,雖然我現在還看不出來,不過不打緊,國父也是革命十次才成

功,不如我們一起吃個飯、看個電影,一起研究研究。」阿克亂七八糟地說完,終於將頭轉了過去。   提著一袋悠游小魚的

女孩。   綁著馬尾,臉上的稚氣少了,多了份溫暖的甜美。   女孩的眼睛泛著晶瑩淚光。   「在我生日的時候,會遇見

一個真命天子,向我告白。」女孩說,咬著嘴唇。   阿克壓抑住內心翻騰不已的激動,冷靜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副閃閃發亮的

手銬,一邊銬住自己的左手,一邊遞將在女孩面前。   「小雪,我一直搞不懂,也一直忘了問。那個愛的小手銬是怎麼打開

的?那時候妳不是把鑰匙丟出窗外了麼?」阿克笑著。   「阿克好笨,我又沒有說過丟出去的,是手銬的鑰匙。」小雪的眼

淚滾落。   阿克的手緊緊握住小雪,傳來世界上最幸福的觸感。   這城市,為期三年的愛情捉迷藏,終於在清脆的手銬聲

中落幕。   這個關於笨蛋棒球男孩,與扭蛋女孩,喔不……   這個關於告別式演講魔人,與郵筒怪客之間的愛情故事,在

這一瞬間成為這城市最浪漫的傳奇後,就在下一瞬間神祕地消失。   再沒有人在告別式上,看過陌生人在台上動人演講。   

再沒有無辜的郵筒,遭到恐怖份子的無情攻擊。   但那棒球打擊場,一百四十公里的快速球區,重新見到默契十足的兩人身


影。   一次又一次,豁盡全力的豪邁全壘打。   

        「妳是我眼中的蘋果。」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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