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暴走
好的演員,會努力達到導演的要求把戲演好。
好的導演,多半也是個好編劇,他會端詳演員的資質,無論如何都會端出一碗好戲。所以一個好導演絕對不能急,就道理跟王家衛一部「2046」導了好幾年還沒導完同樣的道理。
我要從現在開始,以全新的角度觀察這些房客的個人特質,更重要的是,我要設法洞悉這些人日常生活的背後,潛藏著什麼樣的動力。
那會是什麼樣的動力?
那些動力又會引發出多少新的可能性?
我不是心理醫生,甚至沒念過一點心理學的皮毛,所以為了徹底了解日常行動背後的深沉動力,我必須更進一步。
我需要聽見。我需要看得更多。
趁著每個人出門的短暫時間,我拿著鑰匙潛入空門,在每個房間角落的插座裡面、還有走廊上的煙霧感應器裡裝上竊聽器,我試了一下,效果勉強可以,然後再將新的可活動式針孔攝影機放在每個房間、客廳、走廊的隱密角落,讓可視角擴大許多。
接著我到中古家電行,買了八台二手電視機,這樣我就不需要一直切換訊號輪流監視六個房客,我可以連升降梯一次看個明白。
空白筆記本當然也是必備,我可以想見那上面的塗鴉會有多精彩。
就這麼開始了。
「嗨,小妹妹!」陳小姐常常和藹可親地向王先生的女兒打招呼。
起先,住在對面的王先生總會提醒王小妹:「糖糖,叫陳姊姊。」但不久之後,王小妹就很自然而然地跟陳小姐親暱起來,因為陳小姐偶而會買點小禮物給王小妹,有時是麥當勞的小玩具,有時是陳小姐多買的零食。
如果陳小姐那兩個男友不來過夜,陳小姐心情一好或是百般無聊時,王小妹就會被陳小姐熱情的聲音喚去她的閨房看電視,或是吃東西,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王先生從未客氣地拒絕,但我從監視器中知道王先生其實並不怎麼高興,我猜想是陳小姐有兩個男朋友的關係,讓王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柔,今天晚上想試試妳的小嘴。」陳小姐的高大男友笑呵呵地解開皮帶,陳小姐的眼睛一瞇,妖媚地將門鎖上。
他是個佔有慾跟性慾一樣強的男人,他連陳小姐講個電話都要趴在話筒旁聽。
男人抓著陳小姐的頭,陳小姐跪了下來,辦公室的制服還沒脫下,她那粉紅色的舌頭輕輕纏上男友的陰莖,我也脫下了褲子。
對面。
「爸爸,陳姊姊為什麼有兩個男朋友?」王小妹好奇地問,露出頑皮的笑容。
「乖,趕快去睡覺,大人的事以後慢慢再懂。」王先生皺著眉頭將女兒趕到床上,抱著女兒哄她入睡,然而陳小姐的舌功非凡,男友竟開始呻吟。
我將音量調小,男人的叫聲會讓我陽痿。
王先生也一樣,他明顯感到不自在。
他的手在棉被裡隆起一大包,猶豫著。
他還能猶豫幾天?幾個月?還是幾年?我一邊套弄著老二,一邊揣摩著王先生複雜的心態。
畢竟,對我來說,犯罪可不是爆發性的異常行為。
犯罪是一種可預知的心理狀態。
「唉呀呀王先生!哪天一起吃個飯聊聊啊!」老張總是將客套話掛在嘴邊,在上樓時若碰見年紀相近的王先生老是熱呼呼地裝熟,但內斂近乎沈默寡言的王先生報以一貫靦腆的微笑,反正是客套話而已。
下班後回到房間,老張常常一邊扒著便當,一邊坐在望遠鏡前隨機尋找偷窺的獵物,但好獵物難尋,也常常受限於別人緊閉的窗戶,所以老張吃完晚飯,不是看著偷窺光碟手淫,不然就是鬼鬼祟祟地打開房門,看看走廊上有沒有人,如果沒有人出入,老張有三成六的機率會將望遠鏡裝進背包裡,走到我頭底上的天台架望遠鏡偷窺對街的人們。
真夠大膽的,畢竟天台是每個人晾衣服的公共場所,所有人都可能突然出現。
有幾次,我會故意打擾他。
「嗨!老張!晾衣服啊?」我懶洋洋地走上天台,假裝要來天台做運動。
老張的臉色有些慌亂,語氣卻很鎮定:「哎呀!上來做運動啊?我在賞鳥啊。」
「這大都市的有什麼鳥好賞?」我彎下腰拉筋,假裝對他的嗜好沒有興趣。
「說的好,我真希望有一天能有個空閒去郊外走走,免得在這裡望梅止渴,盡是些小麻小雀的。」老張胡亂用著成語,將望遠鏡的鏡頭悄悄調高八度。
「嗯啊,城裡空氣污染嚴重啊。」我隨意說著,向著夕陽做起了體操。
而老張就這麼立著望遠鏡,有模有樣地觀察電線桿上的麻雀半個小時後,我揮手向他道別,留給他一些時間大大方方地偷窺。
畢竟老張是很要面皮的,我可不想壓抑他的黑暗面太久,使得他積壓不了的情緒化作一個拳頭向我揍來。
好導演必須懂得演員的情緒,進一步控制任何演員情感的波瀾。
身為一個雙十年華的大學生,柏彥卻是個十分枯燥的年輕人。
而且得了一種叫「沒有前途」的病。
「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兮!」有一次柏彥戴著耳機,全身抽筋似跳著,與我在走廊上擦肩而過。
「為什麼要使用雙截棍?」我站住,敲敲柏彥的肩膀問道。
柏彥皺著眉頭,並沒有停下抽筋的身體。
我拉開他的耳機,又問了一次:「我說,為什麼要使用雙截棍?」
「哼哼哈兮!快使用雙截棍!快使用雙節棍!」柏彥高興地念經,手指在我的眼前揮舞著快速的奇怪符號。我只好裝作懂了。
我在走廊的盡頭看著柏彥像猴子一樣打開門,進去,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憎厭。
是我大學沒念完就被踢出來的關係嗎?是妒恨不斷供他揮霍的青春嗎?
我懶得替自己做分析,但我十分喜歡打擾柏彥的生活倒是真的。
有時候你必須嘗試接受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你正是電視劇結尾裡被所有角色唾棄扭送去警察局然後又不幸在監獄裡遭到圍毆那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的壞蛋的話,你也必須接受。偷偷地接受。然後去做。每個人在這個世界裡都有自己的位置,作好自己應該做的事,就是盡本分。
柏彥喜歡打手槍,愛的不得了,而每天射三次精的結果使他無心課業。
我可以了解他跟他的左手為什麼那麼要好,因為這個白念大學的廢人根本交不到女朋友,我曾經將針孔畫面調整到最大,發現他總是兩條腿架在電腦桌上,左手急速抓著他那條髒東西,朝著小澤圓、川島合津實、白石瞳等日本AV女優的臉孔射精。
這令人無法忍受。我無法忍受他跟我意淫同一批女孩子。
「扣扣扣!扣扣扣!」我輕輕敲著門,雙手叉腰。
房裡傳來東西碰撞的聲音。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我不耐地敲門,心中暗自嘲笑著。
柏彥慌慌張張地打開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他可不比老張,他的臉色像是後車廂塞了具屍體卻遇上路邊臨檢的殺人生手。
我輕輕喉嚨,微笑道:「沒事,只是來問問你住得還習慣嗎?」
柏彥有些錯愕,但很快就回答:「習慣。」
馬的,連句謝謝都不會說嗎?你不知道我本來打算租五千塊一個月嗎?
我微笑:「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嗎?」
柏彥有些不耐,說:「沒有,嗯,如果再便宜一點會更好。」
我點點頭,笑笑:「我會想想看。」拍拍他的肩膀,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記得跟叔叔說。」
我走了,聽見柏彥關門的聲音。
回到電視機前面,我盯著柏彥打手槍,計算著時間。這小子平均打槍所需時間是三分鐘四十七秒,但會視AV女優是誰而定,他現在盯的是新女優草莓牛奶,而草莓牛奶的平均記錄是四分又八秒。
快了,我格放柏彥的電腦螢幕,我知道草莓牛奶就快吸出精來(因為我看過那片),而柏彥總會慢上兩拍。
我拿起電話,撥著柏彥房間的電話。
只剩下「撥話」一鍵沒按。
柏彥的手越來越急,而草莓牛奶已經吸出精來,雙手打開,慢慢吐在手心上。
柏彥的背越晃越劇烈,於是我迅速按下「撥話」。
電視畫面裡的柏彥抽慉了一下,但不是射精的那種抽慉,而是受到驚嚇。
柏彥憤怒地看著電話,一拳重重打在桌子上。碰!
「喂,我是房東。」
「幹嘛?」
「我只是想問你,我一整天都想不透為什麼要使用雙截棍?用來幹嘛啊?」
「......」
「嗯?」
「那是歌啦,周杰倫的歌啊。」
「喔,是喔,是新人嗎?我真是過時了。」
「......」
柏彥掛上電話。
我滿足地看著電視裡的柏彥摔在床上,胡亂打槍射精後便躺著睡去。
這小子今天射精真是不順利。
住在柏彥樓下的兩個男同性戀,跟住在這棟房子裡的其他人互動良好,與我原先想像的大不相同。
我本來以為郭力跟令狐兩人只是想找個打砲的隱密小窩才會在這裡築巢,怕家裡人知道他們的同志身分之類的理由吧,但他們並不是全把這裡當作廉價旅館,尤其是郭力,跟所有人都會打招呼,跟不懂禮貌兼又沒有前途的柏彥完全不一樣。
「請大家吃。」
年長的郭力偶而會買些飲料跟小蛋糕放在一樓的客廳桌上,附上紙條。真懂得做人。連廚房冰箱裡,郭力也常放巧克力牛奶的家庭號跟一桶冰淇淋,附上紙條說請大家隨意取用,所以老張也總是在巧克力牛奶即將過期時,毫不客氣將它拿到自己的房間儲存起來。
郭力四十多歲,但皮膚保養的很好,臉又長得一副斯文有大腦的樣子,加上他有一份待遇優渥、社會地位高的大學教職,我猜想他在同志界一定頗有身價。我從跟他幾次短暫的對話裡得知他其實是有老婆小孩的,但他的家人並不知道他的性向。
「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麼要隱瞞真正的性向,唉,人嘛,總有一些祕密不想讓別人知道,就算是家人也一樣。」我說,喝著郭力請客的啤酒。
「其實,我也不是刻意隱瞞。」郭力微微有魚尾紋的眼睛笑著:「我喜歡男人,可女人我也喜歡,愛情就是愛情,是不分性別的。」
「照!照啊!說得挺有道理,我以前怎麼都沒想過?」老張的手大力拍著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但我知道他對這話題一點也沒有興趣,他只是喜歡抬槓而已。
「可以接受兩種性別的愛情,不見的是福氣,可也決不是罪過。」郭力笑笑,他連拿啤酒的姿勢都很紳士,一點也不娘娘腔。
「你跟令狐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我問,這些我可無法從他們的日常對話裡偷聽到。
「很久了,以前他是我的學生。」郭力話只說到這邊,似乎笑笑不願再說下去。
「啊!是師生戀啊!哈哈真有你的!可惜我教的是國小!沒你幸運!」老張誇張地大聲嚷嚷,我心想真是狗屁。
而令狐只是在一旁安靜地坐著、看著擅長交際的郭力,不時面露滿足的微笑。
令狐的年紀只有二十七歲,身子骨壯健,我常看他在房裡健身,有時一動就是兩個多小時,我一時興起還會跟著他的動作一起活絡筋骨,畢竟我也想擁有那六塊肌理分明的腹肌。
我可以理解令狐為什麼這麼勤於健身。那是一種資格,一種被呵護的條件。
「老師。」
令狐赤裸依偎在小腹微凸的郭力身上,郭力一邊看著書,一邊慢慢撫摸著令狐漂亮的背肌,每每他的指甲游移在令狐身上,令狐都會不由自主地顫抖,而郭力用力捏著令狐的屁股時,令狐還會發笑,像隻樂壞的土撥鼠。
說到土撥鼠,令狐的眼睛也真像土撥鼠,很大很大,我幾乎從電視螢幕裡就可以看見他那充滿幸福的瞳孔倒映著郭力成熟的容顏,感受到他對郭力的依賴,那是愛。我不禁肅然起敬。
令狐頭髮捲曲的像電影魔戒裡的哈比人佛羅多,烏黑亮麗,郭力常常像貓看老鼠一樣貪婪地嗅著令狐的頭髮說好久的話(我將音量開到最大,仍然聽不到他的綿綿細語),所以令狐洗頭的時間長達二十分鐘,生怕有一絲油味。
在做愛這檔事上,年輕的令狐爆發力強,而年長的郭力經驗豐富、技巧溫柔,兩人不做愛便罷,砲一開打便耗時良久,平均要纏上一個多小時,但兩個人做愛的姿勢卻是相當單調,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郭力在上頭扮演所謂的一號,而一身肌肉的令狐則任由郭力擺佈,相當的順從。坦白說,要看作愛的話還不如盯著經常發浪的陳小姐,她的花招可多了。
這五個房間的六個房客,都可能是所有人租屋時遇見的樓友,所有人都可能與他們在街上擦身而過。
但穎如不是。
我不只意外,還感到害怕。
害怕得厲害。
我永遠記得升降梯發出「喀拉喀拉」聲響那一天。
當時,我正拿著記滿眾人行為模式的筆記本、咬著筆桿,躺在床上思考:「以這些人「現階段」的所作所為,可以編織成什麼樣的劇本?如果我可以成功剖析他們的心理,我真的可以知曉他們『道德的極限』嗎?」
我就這麼盯著筆記本瞧,一個好的方案也沒有。
「喀拉,喀拉……」
老舊斑駁的升降梯突然開始運作,我不知道是不是所謂的齒輪咬合製造出來的聲音,或是履帶之類的零件。
我有些吃驚,將柏彥的房間畫面切換。
升降梯因為並不常被使用,所以我沒有多為它買一台電視機監視,現在想來真是錯的離譜,升降梯裡的畫面也是精彩絕倫。
我看著電視畫面,不久前才剛出門的穎如帶著一個男人站在升降梯裡,那男人我自然從未見過,而看起來他跟穎如也不甚熟識。穎如站在升降梯按鍵前,安安靜靜看著生鏽的金屬柵欄,而那陌生男子穿著入時,拘謹地站在穎如左後方看著穎如的裙子,一句話也沒有說。
但他心裡在笑,我瞧的出來。
柵欄打開,穎如往身後微笑點頭,那男人很有禮貌、簡直是客氣過頭地點頭回應,跟著穎如走出升降梯,進了她的房間。
我必須承認,我原先以為穎如生活的如此單純,讓我徹底錯估了這個平淡如水的女孩。
我一點也不了解穎如。
從表面、從各種表面、從二十四小時日夜不停監視的表面來推敲一個人,都可能不足以使你了解另一個人。
從表面觀察得到的東西,最終就是表面的東西,妄自聲稱什麼動作都是反射自心靈深處,其實是自大,無知到了極點。
穎如不喜歡說話,至少在這棟房子裡就屬她最沈默寡言。
我經常一整天都偷聽不到她說句話,這也許是我一點都無法窺知她心靈狀態的關鍵。唯一的門徑,只是她每天晚上看的書。
園藝佈置、金融理財、心靈小語、星座卜卦、名人傳記、普及科學,甚至是靈異玄學。穎如興趣的廣泛讓我無從下手了解。
穎如進了房間,那男人跟了進去。
「好別緻的小房間。」男人說,卻心不在焉地看著床。
「介紹一下你自己,喝咖啡還是水?」穎如的笑有淺淺的酒渦,示意男人坐在床緣。
「來點咖啡好了。我不都在網路上介紹過自己了?應該換妳說了,妳可是這裡的主人。」男人沒有聽話坐在床上,反而雙手輕輕摟住穎如的肩,看著穎如嫻熟地使用咖啡機。
「說說你,多說點。」穎如淡淡輕輕的聲音有種柔軟的魔力:「我怕你等一下什麼都說不出口。」
咖啡自銀色的嘴口涓涓滴出。
「妳對我還真是好奇,坦白說,我也覺得自己很特別,哈,也許妳在網路上跟我聊天已經感受到了,但我說的特別,可不是隨便跟女孩子做那種事的特別,不過妳別介意,我可不是說妳隨便,妳也知道每個人都有一些祕密,而……」男人一打開話匣子就說個沒完,瞬間就變了個人。
穎如只是靜靜地聽,既沒表示有興趣,也沒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咖啡好了,穎如小心翼翼倒了兩杯,一杯給男人,一杯給自己。
男人接過咖啡啜了兩口,看著穎如笑著:「好香。」
穎如將自己手中的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後面無表情地捧住男人手中的咖啡。
「嗯?」男人不解,但還是將咖啡讓穎如捧走。
幾乎是分秒不差,男人閉上眼睛,雙手垂地,登時昏了過去。
多麼離奇。
我怎麼也看不出穎如的體內住了這樣的東西,這是最令我呼吸發冷的地方。
穎如走到廁所,將兩杯咖啡都倒在洗手台上。
她從抽屜拿出一只大塑膠袋和幾條粗繩,將塑膠袋鋪在男人下,拿起繩索將那男人牢牢綁在椅子上,所有的動作不能說非常熟練,但卻毫無猶疑。我不禁懷疑穎如是否曾經做過同樣的事,或是在她的腦袋中演練過千百遍?為什麼穎如這種行動一點徵兆也沒有?
男人昏睡著,他當然也不知道。
穎如坐在床上面對著他,像是在考慮著什麼。
我好緊張,因為我根本就猜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穎如,穎如,妳到底在做什麼?」我緊握著遙控器,不斷格放針孔攝影機的畫面,想看清楚穎如的表情。我的手心全是汗,腳一直在不安地交互擺動。
穎如終於動了。
她蹲下,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木頭箱子,我趕緊將臉貼在電視螢幕上,看看那小箱子到底裝了什麼。
穎如打開小木箱,拿出一個像是裝藥片之類的罐子,打開,拿出幾粒不知道是白色還是黃色的藥片在手上,倒了杯水,然後用手扳開男人的嘴巴,將藥片跟水塞了進去。
「老鼠藥?安眠藥?還是搖頭丸?」我胡亂揣測,竟開始不安。
餵了男人不知名藥片後,穎如看著昏迷不醒的男人,竟若無其事地躺在床上看書,一本短篇小說文選。
我汗流浹背地看著螢幕,等待著穎如下一步,無法分神理會其他人在做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男人絲毫沒有醒轉的跡象,難道穎如餵他吃的是毒藥?我該打電話報警嗎?
我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可是我的房子,我可不想出了人命後房子租不出去,加上殺人這件事根本就很令人難以忍受,即使被殺的跟動手的雙方都與自己非親非故也一樣。
何況,兇殺案竟然就在我的腳底下發生!
我就這麼焦慮地在房間裡踱步,荒唐了整個晚上,而穎如卻逕自安穩地躺在床上睡覺。
到了隔天中午,那男人的頭像鐘擺微微晃動,但意識明顯不清楚,甚至連眼睛都沒辦法睜開。穎如醒來後,從床底下拿出同樣的藥瓶,抖出幾顆藥片又塞進男人的嘴巴,她摸著男人的喉節,確定他的確吞下藥片後,穎如竟換了身衣服走出房間,將門鎖上後便下樓離去。
「這女人瘋了,卻不像要逃?」我狐疑著,精神狀態已經因為失眠渙散許多,但穎如冷靜走出房門的樣子絕非想一走了之。
我決定要冒險進入穎如房間,看看她究竟在變什麼把戲。
趁著柏彥還在睡大頭覺,我躡手躡腳,拿著鑰匙進入穎如的房間,我幾乎可以聽見巨大的心跳聲。
穎如已經無法估計了,她會不會突然回來?多久回來?我現有的統計資料已經不實用,但我非得進房看看那個男人不可。
輕輕帶上門,我的鼻心都是汗。
我看著那男人,他的臉色好蒼白,但絕沒有死,至少還沒發生。我探了他的鼻息後,想翻翻他的眼皮,卻驚覺我沒有戴手套。我可不想在這個很可能變成死屍的男人身上留下指紋。
「算你倒楣。」我在心裡說著,暗自慶幸我沒有在穎如房間聊天喝咖啡過。
我蹲下,尋找那只小木箱,將它的位置四角放了四個硬幣,小心翼翼將它拿了出來,屏住呼吸打開。
汽油、醬油、滅鼠藥、安眠藥、鹽酸、小兒痲痹疫苗、白喉等疫苗、眼鏡蛇毒、百步蛇毒,還有一些裝著混濁不明液體的玻璃罐,其中一個玻璃罐裡漂浮著一隻死老鼠!而另一個玻璃罐竟裝著搗碎的不明爬蟲類屍塊,浸泡在我無法形容的顏色的膠狀液體中。而昨晚穎如拿出的藥罐子,裝的是強效安眠藥。
我愣愣地看著,闔上木箱。
穎如原來是瘋的。
我抬起頭,以四十五度仰角看著那不知還要受苦多久的男人,正要感嘆幾句勉勵他時,依稀,我聽見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
我的胃一陣翻滾,好想嘔吐。
竟這麼快就回來?
我猛力抓著胸口,生怕劇烈的心跳聲暴露自己的行蹤。
穎如出門,從來沒有這麼快回來過。
我居然錯亂地以為她至少還有一點點可估性。
殺了穎如?
我居然慌張到讓這個荒謬的鏡頭在我腦中掠過!
腳步聲越來越近。
「打昏她吧!」我心中篤定,不管是什麼想法,只要篤定就不會驚慌!
因為暫時看不到後果!
我屏住氣息,站在門後。捏緊拳頭,用力到整個手臂都在微微震動。
該打頭的哪裡,穎如才會立即暈倒?
上面一點?還是下面一點?
還是該像電影裡一樣,用手刀猛力朝脖子一斬?
我的腦袋空白一片。
腳步聲靜止在門前。
我的眼睛瞇起來,有些暈眩。
鑰匙孔金屬聲喀擦喀擦,門微微打開一條縫。
我渾身發熱。
穎如不知為什麼在門口猶豫了一下。
難道是發現我了?
門輕輕關上。
穎如竟沒有進房。
我仔細傾聽房間外的動靜,那腳步聲輕輕邁開,走向走廊的另一端。
去哪?
要去哪?
那腳步聲似乎是想上樓!
我沒有多想,立刻將拖出床底的小木箱依照四個硬幣擺放的位置放好,將硬幣放回口袋,靠在房門附耳傾聽腳步聲的動靜,隨時開溜。
沒有腳步聲。
「扣扣。」
啊?穎如在敲我的門!
我立刻將門打開,惦著腳尖走出,大氣不敢透地將門反鎖。
「扣扣。」
穎如依舊敲著我的房門。
該上去嗎?
該裝作若無其事地上去嗎?
我躡手躡腳地下樓,心膽俱裂下我根本不想跟穎如見面,尤其我根本不知道穎如是不是發現房間裡有人,所以想找我一起進房?
如果是這樣,我的臉色這麼差,又是從樓下上來,穎如一定會懷疑擁有鑰匙的我!我根本不敢想像那會是多麼難堪扭曲的畫面。
如果不是這樣,那從來沒有主動找過我的穎如,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敲我的門?距離繳房租的月底可還有一個禮拜。
逃就對了。
我打開門,走出房子。
深深吸了一口氣。
麥當勞裡。
我挖著巧克力聖代,試著平復剛剛繃緊的沈重情緒。
穎如實在太可怕了,如果關於她的一切都無法預知的話,我如何能導演出一齣絕妙好戲?
她是個弱女子,充其量只會使點迷藥手段,但我為何如此害怕?
穎如絕不是突然暴走、某天早上醒來莫名其妙決定綁架另一個人的那種人。
因為那只小木箱。
牛奶、醬油什麼的,都很容易取得,但疫苗跟蛇毒絕不是想在便利商店買就可以買到的,還有那兩瓶古怪噁心的玻璃瓶,那像是正常人會想擁有的東西嗎?
那是一種蓄意,鋼鐵般的千方百計。
穎如絕對是個累犯,她一定曾在某個城市裡作過案,綁過另一個人或等等。
而她只不過剛剛在這個城市裡落腳,所以乖上好一陣子、熟悉環境後自然又開始幹些莫名其妙的勾當。
要不然,穎如怎麼會突然變成另一個人?難道是她有個雙胞胎姊妹,在沒有知會我的情況下住進她的房間,跟她對調?那真正的穎如呢?難道被她的變態雙胞胎姊妹給殺了?給綁架了?
巧克力聖代吃完了。
冰淇淋降低了我血液的溫度。
「妳在挑戰我嗎?妳想出個難題考考我嗎?」
我冷冷地重複類似的語句,想得到一些冰冷的、忿恨的勇氣。
「好,妳這個刁鑽的演員,甭想爬到編劇的位置。我要把妳當成辛辣的調味料,一顆屬於我的炸彈。為我跳舞。」
我將塑膠盒子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走出位於新興路上的麥當勞。
第四章 觀眾?還是投手?
我在一樓樓梯口轉角的公佈欄,貼上一張啟示。
「大家好,住得還習慣嗎?我今天不見了一串鑰匙,那串鑰匙是大家鑰匙的備份,我這邊沒有多打第二份,所以請撿到的人放在客廳桌上,或拿到我房間給我,謝謝。PS:為了防止大家也弄丟自己的鑰匙,到時候誰也打不開房間的情況,請每個人將鑰匙多打一份給我,否則被鎖在門外時須自費請鎖匠開門換鎖。房東啟
。」
我冷笑,這樣一來,穎如即使當時懷疑房間裡有人鬼鬼祟祟,也不會猜到我頭上。
而是撿到那串所有人房門鑰匙的「潛入者」。
至於誰是潛入者?
不是我,也不是嫁禍給不存在的人。
「給你。」
我將舊的鑰匙串放在老張門口的鞋子裡,故意只露出一小截金屬以免顯得太刻意。
你猜得對,我當然重打了一份鑰匙,剛剛從麥當勞出來後,隨即去請五金行打的。
為什麼選老張?老張是我心中的最佳人選,他一定想都沒想過能夠擁有這棟樓最高的權力、與我平行的權力。
而這正是偷窺成癖的他,所追求的兩個超能力。
Peeping Power。
Invasive Ability。
我看著走廊上的針孔畫面,老張在穿鞋的時候發現這個神祕的禮物。
「你不會還給我的,你不會還給我的。」我不斷念著,看著老張緊張地走進房間,看著鑰匙串皺著眉頭。
但他的嘴角揚起的角度很邪惡。
「收下吧,然後展開你的探險。」我說。
老張打開抽屜,將鑰匙放在裡面,然後振臂輕喝了一聲。
很好。
我一邊替老張高興,一邊替被綁在椅子上的陌生男子感到悲哀。
他已經連續吃了三天的安眠藥,每三、四個小時就被穎如餵藥一次,而穎如睡前則會給更多的份量。
更多,但不至於太過量。雖然我看不出穎如是怎麼拿捏的。
「就算不昏死,也乾死你了。」我看著螢幕。
那男人最後一次失禁已經是27個小時以前的事,但他除了一點點和著安眠藥進肚的水以外,什麼也沒喝。如果強灌昏迷的人液體,液體多半會流進氣管而不是食道,只有死的更快。但爽快多了。
穎如當然也知道。
但我說過了,犯罪除了是一種高深的心理狀態,也是一種專業。
穎如從衣櫃裡拿出一個肥大的針筒時,我以為她殘忍到要用注射生理食鹽水或葡萄糖的方式,苟延殘喘那男人的爛命,但穎如卻從詭異的小木箱裡拿出珍藏已久的絕對過期牛奶。
「妳這女人究竟會瘋到什麼程度?」我訝然。
穎如將牛奶灌滿針筒,套上看似不慎衛生的注射針後,她專注地將針刺進男人手臂靜脈,慢慢推送泛黃的牛奶。
我好想吐。
穎如連續注射了大約五百毫克的牛奶,於是那男人晚上又開始失禁,我看了真的很反胃。
接著,穎如拿出手動式虹吸管,一端慢慢推進男人嘴裡的食道,手捏著另一端的塑膠空氣球,抽出水桶裡的水灌進男人的胃裡。
水桶裡的水減少許多,於是穎如將虹吸管拔出,摸著男人的額頭,拿著溫度計讓男人含在舌下。
我看不清楚溫度計顯示幾度,但這舉動應該表示男人正在發燒,我健康教育念的不好,但我猜想這應該是男人體內的白血球正在跟過期牛奶裡的病菌大戰的關係吧。
穎如躺在床上,捧著電腦敲敲打打,累了就看書、餵藥、擦地、睡覺,好像正在貼身照顧一個病人。她製造出來的病人。
真不知道那跟她第一次見面的男人,是因為什麼特質才被選中,抑或是隨機的不幸。
這件事讓我感觸很深。
不幸,到底是不是一種隨機的結果?上帝如果是個瘋狂的投手,朝著滿坑滿谷的球場觀眾扔出一記大暴投,誰給砸中了就是不幸。
那麼,儘管被這種大暴投K中腦袋瓜的機率很低,但一旦給K中了,你的人生就掛了,且人人都有機會。就像那個本想要一夜情現在卻坐在椅子上發燒的男人。
所以該怎麼辦呢?
難道就任由上帝不幸的大暴投砸掛自己嗎?
不,也許有個辦法。
如果投球的人不只是上帝。
如果我也能爬出等待不幸的觀眾席,站上投手丘。
我得好好思考這個可能。
另一方面,我想老張也應該開始觀察每個人出入房間的時間慣性了,畢竟關於犯罪的事情不光需要天生的敏銳,還得依靠刻苦的調查。專業。
於是,老張開始有意無意增多他往返一樓的次數,經過陳小姐的房門時都會低頭注意陳小姐的鞋子還剩幾雙,有沒有男人的鞋子等等。
跟我想的一樣,老張對漂亮淫蕩的陳小姐最有興趣,他也一定觀察出陳小姐每個禮拜四都沒有帶男友回家這事實。
另一方面,雖然穎如長得也很清秀,但穎如住在老張樓上,老張要藉機往返五樓或天台以便觀察穎如的作息是比較奇怪的。
我一直期待著老張偷偷潛入陳小姐房間的一天,去偷條內褲或是躺在床上滾一下之類的。但老張似乎很沉的住氣,大概是「如果被發現的後果」的想像阻礙了他的侵入計畫,或是他另有盤算。
也好,晚點也好。
因為我腦子很亂很亂,深怕自己終究站不上投手丘。
穎如給了我一個措手不及,一次在我的腦中注入太多震撼的想法。
回到我的佈局。
筆記本上充滿了零碎的塗鴉,我卻沒有很好的靈感編織一個故事,更缺乏精密控制「時間流程」跟「空間交錯」的能力。
我的統計數據還不夠多,是事實,但穎如跟一具準死屍給我一個震撼教育,那就是:「所有人都可能突變」。
如果我無法掌握突變的可能程度,我就會被無法預料的突發事件給擊倒,到時候,即使無意間成就了一齣好戲,卻是跟我毫無干係。那只是偶然,然後很有趣而已。
雖說如此,但我心裡明白,像穎如這種外表一點蛛絲馬跡都看不出來的瘋子實在少有。我相信只要猜到這顆不定時炸彈爆炸的時間,整個劇本就能驚奇地將每個房客、每個事件都扣連在一起。
沒錯。
這可以說是最近幾年市面上一些「很能表現導演與編劇的設計感」的好電影的特色。那些電影通常內容雜亂紛呈令人摸不著頭緒,但在步入結局的幾分鐘內,讓所有的、各自運作的劇情線,因為種種機緣湊巧撞擊在一起,然後迅速在眼花撩亂的掌聲中落幕。
例如偷拐搶騙、愛情靈藥、猜火車等。
但那些電影只是電影,將所有兵分多路的支線全搭在一起,只是戲外導演運用的、演員不可抗拒的「巧合」。
我所面臨的,則是真實世界。
我必須先構思出幾個一定要達到的「名場面」,然後想辦法去實踐它。
吃著剛剛從樓下冰箱裡端出來的、郭力買的冰淇淋蛋糕,我一次觀看六個電視螢幕尋找靈感,但主要的焦點還是放在老張跟穎如身上。
最基本的,一個角色原本就具有至少一個特色,而導演我需要將他們的特色刻劃出來,強化、或甚至賦予更適合他們的特色。
老張嗜愛色情偷窺,我給了他peeping power&invasive ability。就等他什麼時候蛻變。
穎如截然兩人,一個文靜如開水、一個像變態護士。
我該給她什麼?或應該迴避她什麼?
應該積極地讓她變成戲劇裡最辛辣的部份,還是該消極的防止她破壞?
無論如何都很難。
柏彥無聊嗜睡嗜打手槍,我該給他什麼?
或想辦法惡整他,讓他變成一個可笑的戲劇零件?
這個主意好。
郭力成熟善交際,算是令狐的主人。
令狐則幾乎倒了過來,嗯......
應該思考如何利用他們是同性戀這項特質。
陳小姐縱然看似淫蕩,但她為什麼要交兩個男友?
這個原因陳小姐自然不會無緣無故自言自語讓我聽到。
應該想辦法讓這個醜聞被其中一個男友揭穿嗎?
王先生呢?
他除了一直在壓抑想侵犯女兒的慾望,他甚至比柏彥還要無趣。
不過他終究有個女兒。
這樣很好。
我看著電視螢幕,穎如剛剛起床。
這是她綁架男人的第五天,男人逐漸在椅子上枯萎,一點反抗的可能都不存在了。
穎如大大降低了安眠藥的劑量,我想光是發高燒不退就足以癱瘓任何人,何況這幾天那男人什麼東西也沒吃,只是被猛打牛奶,我也不知道穎如如何控制牛奶應該施打的量,後來我看了幾次後才醒悟,穎如根本沒有控制劑量,她只是隨意地將針筒插來插去。
死才是那男人的解脫吧?我只負責看、還有感嘆。
我走到穎如房間外,這四天以來我一直想不透穎如當天為何要敲我的房門,我只有幾個無法印證的猜測,因為穎如後來並沒有再找過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備份鑰匙偷偷打開柏彥的房門。他一個小時前去上課了。
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安眠藥溶劑,我將它倒進柏彥喝到一半的可樂裡面。這小子邋遢得很,這瓶沒有氣泡的糖水準要繼續喝下去。
我劑量下得不輕,務求他徹底昏睡。
「我要給你一個了不起的能力,你是起點。」我忍不住竊笑,從門縫中看看走廊上沒有人後,才鬼鬼祟祟地回到自己房間。
柏彥晚上七點半回來,正好那時穎如出門,而那男人被穎如拖到浴室裡的馬桶上,浴室門關上。
我躺在床上吃包子,看見柏彥坐在電腦桌前上網聊天,一邊將可樂喝個乾淨。
「快去睡覺。」我說,我可不想碰上穎如回來。
柏彥繼續敲著鍵盤,但幾分鐘過去後,他怔怔看著螢幕恍神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而按「del」鍵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但就是不肯去睡。
好不容易,柏彥結束對話窗,打了個哈欠,螢幕進入連線對戰的第一人稱射擊遊戲畫面,他面無表情拿起機槍衝鋒陷陣,沒有平日那樣激動、搖晃現實世界的身體閃躲螢幕裡的子彈。
漸漸的,柏彥揉揉眼睛,脖子有些搖晃,但貪玩的柏彥竟不肯放棄,他整張臉幾乎貼著螢幕開槍。
「你這小子就是不肯合作點。」我很不高興。
但話才剛說完,我發現柏彥的下巴早就頓在鍵盤上,臉貼著電腦螢幕一動不動。
成功了。只要動作快些,就不至於遇上神出鬼沒的穎如。
「扣扣扣,扣扣扣。」我敲著門,確定柏彥是否真的昏睡。
沒有回應。
「柏彥開門,叔叔有話跟你說。」我說。依舊沒有一點動靜。
我輕輕將門推開,沒鎖。
柏彥的嘴巴張得好大,口水涎在嘴角。
「柏彥,柏彥?」我揉著柏彥的肩膀,但柏彥睡得跟死豬似的,於是我拿出塑膠手套戴上,免得我劑量用得太高,萬一柏彥一覺不醒後屍體居然留下我的指紋。
我將柏彥的拖鞋脫下,然後將他抱在地上,脫下衣服。
我讓他右手勾著衣服,短褲連著內褲一齊拉下至膝蓋,露出他的陰莖,然後讓他慣用的左手放在陰莖上。
我站著俯瞰柏彥狼狽的滑稽樣,狠狠地恥笑了一番。
轉過身,我打開他珍藏A片的抽屜,拿出一片他沒看過幾次的日本AV女優大埔安娜的色情片,放在電腦光碟裡播放。
但我立刻愣住了,既然我打算這麼做,那精液呢?
難道我要抓著他的老二,幫他打一泡出來?我光想就覺得噁心。
「算了,看你這蠢貨應該死不了。」我蹲在柏彥身旁觀察他均勻的呼吸,於是拿下塑膠手套,坐在電腦前。
我看著大埔安娜柔軟巨大的豪乳套弄老二,越想越覺得好笑。
難道我真的不怕柏彥因為藥劑過量死去嗎?不,我還是擔心的。
但因為太有趣了,使得我無法抗拒這麼做的誘惑。
來了!我的腹肌繃緊。
我急忙站起來,跪在柏彥身邊,瞄準他裸露的陰莖噴射,沾得他的龜頭跟陰毛都是乳白色。
但他仍舊酣酣地睡著,我簡直快笑死了!
我抽起一張衛生紙將自己擦乾淨,從門縫確定沒有人後,便從容地走到一樓客廳看報紙。
「這小子醒來後,不知道會怎麼想。」我大笑,用大笑將一些無謂的擔心掩埋起來。
「什麼事那麼開心啊?」老張打開冰箱,隨口問我。
「有件新聞好好笑,哈。」我笑著隨意回答,陳小姐也正好下班回來,向我點頭示意。
陳小姐的手牽著那個較矮的男友,那男人也向我微微笑。
我注意到老張跟著陳小姐和他男友後面上樓時,眼睛一直沒離開過她的小屁屁。
「有種就潛進去插死她啊?或是躲在衣櫃裡看她被插啊?」我在心裡碎碎念著,老張這個人目前真是軟腳蝦一隻。
我看著報紙,將所有的新聞都看過一遍,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剛射精完的疲憊讓我想打個盹。
但我不能睡著,因為我也想打擾一下那顆炸彈。
穎如出去那麼久了,已經超過一般買東西、買書的時間,她到底去買什麼東西?去幹什麼?
總之,我想反擊。
別以為只有妳可以嚇人而已。
我乾等著穎如回來,想同她說幾句話嚇死她,一直卻等不到穎如。
「難道穎如逃跑了?不再回來了?」我多疑起來,但心中的遺憾感竟大過於擔心。
也許我很期待穎如會變出什麼新把戲似的?
我抬起頭看時鐘,十一點半。
「這麼晚?」我心道。
此時,升降梯傳來喀拉、喀拉的聲音。
我猛然醒覺,卻已來不及修正自己愚蠢的行為。
真笨!穎如要是從屋子後的升降梯上樓,我怎麼會遇得上穎如?而且……
「穎如一定還帶著另一個人!」我大驚,趕緊快跑上樓。
穎如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曾使用過升降梯,而且她晚上出門前將那昏迷的男人丟到浴室的馬桶上,可見她一定還在打什麼壞主意!
我聽著升降梯轉動的聲音,後悔莫及地跑到房間裡,打開電視。
走廊。
穎如打開房門,身後跟著一個滿臉稚氣的男子,看他穿衣服的樣子鐵定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小滑頭。
他笑得很開心,以為今天是他跨破處男的黃金之夜。
「白癡。」我竟然忍不住笑出來。
接下來,又是同樣的劇本。
咖啡還是水。
說說自己。
穎如接過笨男孩的杯子。
笨男孩暈倒。
五花大綁。
我想,有問題的不是咖啡豆,而是水,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穎如接下來想做什麼。
穎如躺在床上看書,一本關於星座占卜的書,一看就是兩個小時。
這讓我非常不能忍受,我的好奇心已經強烈到不斷地自言自語,對著螢幕亂給建議。
「拿出那隻死老鼠塞在他的嘴巴裡啊!教訓教訓這自以為是的小鬼!」
「那個蛇毒!打在小雞雞上!」
「不是聽說打一小截空氣在血管裡就會死人的嗎?試試看!讓我開開眼界!」
「還是要玩活體解剖?讓他吃多一點安眠藥,邊睡邊死也就是了。」
我胡思亂想的快瘋了,但穎如就是乾耗著,甚至看書看到打盹,我的心情開始變得很惡劣,連陳小姐跟他男友在浴缸裡做愛我都沒興趣看。
直到半夜兩點,穎如才把書放下,我精神一振。
穎如首先進了浴室,沖了個熱水澡,就在那坐在馬桶上的男人旁沖澡,那畫面之詭異令人提不起一點性慾,而穎如洗完澡後,披著浴巾、將針筒灌滿牛奶後,連血管都不瞄準就直接插在昏厥的馬桶男的大腿上,針筒一壓到底,我摀著眼睛幫喊疼。
那男人真的很慘,我猜他發燒依舊,但穎如洗完澡後,一點也沒意思幫淋溼的男人擦乾,就這麼讓他半死不活地坐在馬桶上腐爛。
但穎如對剛剛擒到手的小男生就溫柔多了,她拿出幾顆安眠藥搗碎,小心翼翼地餵他吃了,接著拿出剛剛用來注射牛奶的針筒,灌入黑漆漆的醬油,端詳著熟睡的男孩。
想些什麼呢?
穎如撫摸著男孩的手臂,像是在尋找較明顯的靜脈。
「妳真是太難猜了,打下去的話,順序就都亂掉了啊……難道妳等不及他開始脫水,就想亂打東西進去?」我看得頗有興味,因為這次我可是相當贊成穎如快速整人的作風。我一樣等不及了。
穎如微笑,果然將沒有消毒過的針孔插進男孩的手臂裡,讓醬油慢慢漬入血管,我的嘴巴隨著醬油越灌越多,張得越大。
「好鹹啊。」我差點沒笑死,雖然我並不認為血液裡有這麼多醬油會死掉,但一定不會有樂觀的下場,光是滲透壓劇烈的改變大概就足以讓紅血球爆炸還是萎縮的。
男孩睡得很死,任勞任怨地讓穎如連續灌入大約三百多毫克的醬油,我想過不了幾天,他也會被扔進浴室裡。
穎如睡了。
我也閉上眼睛。
她不曉得是隨性整人?抑或是早有步調不一的安排?總之我難以估計她的行為,但我已經不覺得這是一面倒的悲慘情況。
難以逆料,但一點都不悲慘。
穎如的捉摸不定,以及還有什麼隱性瘋狂即將暴露在我的眼前,都讓我感到興奮與好奇。
當然,我並不準備認輸,也不會輸。
因為我看得比她多。
第五章 交鋒!
「早!」我向早起上班的王先生打招呼,愉快地在客廳吃早點看報紙。
「早。」王先生向我點頭示意,他可憐的女兒睡眼惺忪向我揮手道別。
我睡得少,但睡得可好,只比被迷倒的柏彥稍差一點。
愉快極了。
我吃完燒餅豆漿後,陳小姐才跟她那矮男友匆匆下樓,我想跟她說句早安什麼的,但她的臉色十分疲憊,於是我將話吞進肚裡,幹罵了幾句。
「早啊!房東先生。」郭力不久後也下樓,拎了一個褐色小皮箱。
「早!早上有課啊?」我寒暄。
「是啊。」郭力站在我面前,不急著開門出去。他總是不急著做任何事。
「令狐弟還在睡啊?」我裝作不知道,其實我什麼都看得見。
「不啊,昨天只有我在這裡過夜,他小子值大夜班,等一下才會回來。」郭力笑笑,這才開門出去。
我聽著郭力開著他那台BMW離去的引擎聲,上樓塗鴉筆記本。
我的靈感飛湧而出,白紙在頃刻間洋溢著不可思議的幻想與佈局,每個支線又佐以更複雜的支線可能,所有的一切全都糾結在一起。
柏彥十二點醒來,那時穎如已經餵了那年輕人又一次安眠藥,然後又一劑醬油,而馬桶男則被針筒從下腹部打進不知幾毫克的牛奶。
睜開眼睛的柏彥很錯愕,甚至還躺在地上賴了半小時才真正醒來。
摸著將陰毛黏成一團糟的乾掉精液,柏彥並沒有那麼驚訝,但坐在地上的他似乎陷入百思不解的情緒:打槍打到幾乎一絲不掛、立刻睡著倒地,這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幹。」柏彥失笑道。這是他白癡的結論。
柏彥站了起來,腳步有些踉蹌,顯然藥力持續奪取他的平衡感。
「你媽的,幹你媽的!」柏彥揉著太陽穴,表情猙獰地打開電腦螢幕,然後才拿衛生紙試圖把精液擦掉。
當然擦不掉,衛生紙的碎屑黏在陰毛上。
「我怎麼會看這隻大奶媽打飛機?」柏彥一直旋轉著腦袋,就是想不起來昨天晚上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事。我解讀著他的表情。
柏彥又罵了幾聲「太誇張」後,去浴室拿起漱口鋼杯裝水沖陰毛,用肥皂搓搓搓搓搓搓,就是不肯乾脆洗個澡,一點衛生概念都沒有。
「再去突擊檢查你一次吧?這次嚇死你!」我得意洋洋地看著柏彥憤怒地清理我的精液,盤算著應該怎麼打擾他,但穎如喝完一杯咖啡跟一小片麵包後,就蹲在馬桶男的面前,量體溫、看瞳孔、搭脈搏,然後就開門出去。
我緊張地看著走廊上的針孔畫面,自言自語:「妳不是要去找獵物,不是,不是,不是,因為妳沒有藏好小男生。但妳要去做什麼呢?去買新的有趣東西嗎?」
我的神經發燙,因為穎如不是下樓,而是上樓。
來找我?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雙腳好像不存在似。
穎如慢慢、一步一步輕輕踩在階梯上,我嘴唇一痛,這才發現我的牙齒已經將下嘴唇咬出血來。
「糟糕!」我快步走出臥房,緊張地將臥房門關上。我絕不能讓她發現我祕密的眼睛。
我深呼吸,調節著情緒,但一種很畸形的恐懼正凝結在門的另一面,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有個焦黑到著火的影子正燒燙著門。
「不要敲門。」我吐氣時還在顫抖,好想對著門大吼大叫滾開。
「扣扣扣,扣扣扣。」
我不能立刻應門,不然就太刻意了。我轉轉脖子。
「扣扣扣,扣扣扣。」
我慢慢呼出一口氣,雙手按摩著肩膀。
開門。
「嗯?啊!穎如!」我佯作驚喜,站在門口。
「嗨,房東先生。」穎如輕輕的聲音,臉上微笑。
「什麼事啊?記得房租過兩天才需要繳的吧,哈。」我真是不知道,仍是站在門口。
「是這樣的,我房間有個盆栽要修,但缺把大剪刀,不知道房東先生有沒有剪刀可以借我?」穎如說謊臉不紅氣不喘,語氣甚至更加輕柔。
「是這樣啊?大剪刀……我想想……」我抓著頭,腦子一片混亂。
跟我借剪刀幹嘛?
我有大剪刀嗎?
我應該借嗎?
「比普通大的剪刀再大一點就可以了。」穎如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到瞬間鬆懈我的神經緊繃。
「我找找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回答,總之我話出口後,我才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
我轉過身,在一個又一個的抽屜裡尋找大剪刀,而我的眼角餘光一直注意著穎如的動靜,我實在很怕她從我後面突襲,到時候我可沒有一天吃好幾次安眠藥的好本事。
打定主意。
「有嗎?」穎如關切問道。
「這一把行嗎?」我拿起一把實在不能算是大剪刀的剪刀,故意忽略抽屜的角落裡躺著另一把更大的裁縫刀。
我打心裡不想借給這顆炸彈任何東西。尤其我房間所有的東西沾滿了我的指紋。
穎如瞇著眼,看著我手中的剪刀。
拒絕吧!
「可以。」穎如伸出手,高興地說:「謝謝。」
十秒鐘後,我呆呆地看著穎如的白色洋裝隱沒在樓梯口,十足的勝利者姿態。
「有妳的。」我憎恨地說,對這次對決的落居下風感到羞恥。
我回到臥房後,便深深感到後悔,而不只是毫不足道的羞恥而已。
當時戰敗的感覺,有如戰場中的士兵被迫將手中的步槍借給敵軍槍斃自己。
很糟恨糟。
穎如走進房間,褪下身上雪白色的洋裝,解下蕾絲內衣褲,一絲不掛,粉紅色的乳頭微微隆起,乳房下方鼓起的弧度,恰恰是男人的手最想捧起的角度。
然而,穎如勻稱修長的身段並不會使人充滿邪念,而是令人想輕輕摟著、親吻一整個下午的純潔。
她在笑,看得我有些痴了。
穎如從床上拿起那把剪刀,走進浴室,輕輕蹲在馬桶男面前,將他的衣服跟褲子全剪開,讓男人衣不蔽體地坐著,接下來,剪刀刃口輕輕扣住男人的左手小指。
我的眼睛大得不能再大。
「別……別這麼幹!」我慘叫。
男人的脖子抽動了一下,穎如的臉上噴上極細的紅點。
但她的眼神專注到發出光芒,在螢幕裡閃閃發亮。
「住手…住手……」我只能作這樣的旁白。
剪刀刃口打開,重新扣住男人的左手無名指。
我透不過氣來,兩手手指緊密地纏在一起。
紅色流滿浴室,以及穎如的雙手。
我的手指也滾燙起來,我連忙甩它一甩,但不可能出現的痛楚以象徵、以隱喻、以病態、以抽象的速度,沿著手指裡的神經直達我的心臟,像有根針在血管裡揚帆穿梭一樣。
我抓著胸口,五指指甲深深插在肋骨的縫隙之間,依然無法逃避電視螢幕中那把紅色剪刀。
十根手指掉在瓷磚地上,然後都給穎如扔進馬桶裡。
沖掉。
馬桶男默默承受著,無怨無尤,好像之前就簽下「絕不喊痛」的切結書,也或許他早已因為發燒過度將幾千條神經全都給燒糊了,連他的老二、陰莖跟陰囊,被鈍鈍的剪刀分成二十幾次剪掉,他也只是微微拱起背、晃著兩隻腳,表示「他知道了」。
但我卻透過電視螢幕,被迫吃食著、分享著馬桶男的尖銳痛苦。
他感受不到的,我被迫扭曲五官及四肢作回應,彷彿化身為馬桶男的末梢神經。我甚至痛到流下眼淚。
一股氣直衝到胃裡,我捏緊拳頭,試著將痛覺反芻出來。
「有妳的。」我氣急敗壞地用頭錘砸向床被,吐了一床。
我決定攻她個措手不及報復!
「扣扣扣!扣扣扣!」
門過了一分鐘才打開,穎如已穿上剛剛的白色連身洋裝,若無其事地站在門縫前。
動作還真快!
「妳瞧,我剛剛找到的。」我揚起手裝的裁縫刀,溫暖地笑著。
「太好了,我正覺得那把剪刀有些不稱手,謝謝你。」穎如笑笑,接過我的裁縫刀。
「別客氣,大家有緣才會住在一塊嘛,相互照應照應才有道理啊!哈哈!」我笑著,不肯離去。
馬的妳這個賤人,老子非要妳緊張到拉尿不可!
「嗯。」穎如點點頭,笑容絲毫不減。
「嗯。」我微笑,我當然要微笑,死賴著不走,眼睛透過窄小的縫隙打量著屋子內。
「還有別的事嗎?」穎如輕輕說道,身子微微一傾,自然而然擋住我的視線。
「喔!只是想拿回剛剛借妳的小剪刀,哈,說不準我最近就會用到。」我笑笑,鼻子假裝抽動抽動,忽然皺著眉頭又說:「好奇怪的味道,妳有養小貓小狗嗎?味道好像有些……有些腥味啊。」
「嗯,我的小狗剛剛死了,我等一下就會把牠處理好的。」穎如微笑,她甚至懶得裝出替寵物惋惜的樣子。
「最好快些處理,哎,不是我的關係,我是怕其他的房客會抱怨啊!」我裝出豁然大度的樣子。
「好,等我一下,我去拿剪刀。」穎如也笑笑,將門關上。
我頗為得意地看著關上的門,嘴裡還留有剛剛吐過的酸味。
緊張吧!還不快去洗老子的剪刀!
門打開。
我的胃揪了一下,警覺性地往門後退一步。
「謝謝你,裁縫刀我用完了會還給你。」穎如笑意不褪,她遞過剪刀的手背白皙光滑,我忍不住摸了一把。
穎如也沒不高興,只是想關門。
「對了!」我假裝猛然想起:「那個盆栽!是啊!我可以看看妳養的盆栽嗎?我對那個很有興趣,說不定也想自己養一盆喔。」
我興高采烈地看著穎如,等待她露出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的大失態,一報害我吐床的大仇。
穎如看著我,看著我。
嘴角微微牽動。
我笑笑,手心卻湧出大量的汗液。
「請進。」
穎如微笑,我突然間竟忘記呼吸。
妳瘋了嗎?
妳在打什麼主意?
妳怎麼可能在一分鐘以內就將一切佈置妥當?
如果沒有,難道妳一點都沒有一個犯罪者應該有的樣子嗎?
難道,妳打算連我也一起……
我瞥了穎如手中的大裁縫刀一眼,竟隱隱生懼。
微笑在臉上僵成了一張灰白的面具。
「馬的……」
柏彥的聲音出現在我身後,我感覺到一股很悶的憤怒夾雜在開門的風中。
我趕緊往後一看,柏彥皺著眉頭,穿著短褲、藍白拖鞋,將門摔上,朝下樓的樓梯拖步走著。
「柏彥啊!小心把門給摔壞啊!」我嘴上埋怨,心中吁了一口氣。
我假裝熱絡地搭著柏彥的肩,回頭看著穎如說:「穎如,下次再去參觀妳的房間啊。」柏彥也回頭。
穎如點點頭,微笑,進門。
「最近心情不好?是學校的功課還是女朋友的問題啊?哈哈。」我乾笑,柏彥簡直是我快溺死前偶然抓住的浮木。
「沒事。」柏彥的語氣很差,與當初求我讓我搬進來住的時候判若兩人。
他甩開我的手,快步下樓出門吃飯去。
我慢慢地跟在柏彥後面,舒緩剛剛跟穎如對峙的緊張情緒。
這次,我可沒有心神感受到戰敗的屈辱了,我抱著死裡逃生的心情感恩著。
甚至,還佩服著。
犯罪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精神活動。
犯罪使人與人之間有了高下之分。
犯罪使人強大。
這就是犯罪者。
罪的本身,就是一種專業,一種浪漫,一種迷人的憧憬。
一種必須克服自身恐懼,與不斷壓抑道德才能完美實踐的、對人性的逆向操作。
逆向總是使人深深著迷,這點,我原本從偷窺一事中漸漸體會。
但,穎如讓我見識到另一種迥異於偷窺,迥異於航行於陰暗處的鬼鬼祟祟,一種乘風破浪。
她的罪,使她即使弱小、即使孤獨,卻瀰漫著叫人嘔吐與戰慄的鬼氣,叫我這個低階犯罪者完全失卻了被偷窺餵養的犯罪精神。
我無法久站在她的面前。我試了兩次,兩次都徹底失敗了。
罪帶給了穎如強大,卻也相對萎縮了我。
也許,我該慢慢訓練自己,讓自己在螢幕中觀看穎如變態地展演犯罪的荒謬藝術,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從模擬與學習中,逐次接近犯罪的、更高的精神狀態。
那樣,我就可以不必懼怕穎如,我就可以跟她並駕齊驅成為高檔的犯罪者了。
但,我的意思可不是要學她,我對狂餵安眠藥跟剪手指之類的事絲毫提不起勁。
我坐在路邊的行道樹下的長椅子上,看著柏彥走進附近一家燒臘店,他的肚子可餓壞了。
我的腦子被震撼的視覺暫留螢繞著,自我強迫回憶著穎如一剪一剪喀斷男人手指的模樣,如果我現在回去,大概可以趕上男人的脖子被剪斷吧?
如果我要沾染犯罪的氣息,我最好趕快回家守在電視機前。
「咦?」
老張騎著機車,從街角一轉而過,騎進我那棟老房子旁邊的小巷子。
「下午一點半?」我看著手錶,看著老張將機車停好,東看西看地開門進屋。
老張星期二根本沒有這麼早回家過。
你要行動了嗎?
我起身,慢慢走向老房子。
我盡量使自己腳步輕盈,像個優雅的犯罪者。
我躺在床上,看著電視螢幕。
令狐躺在床上睡覺,果然跟郭力所說的一樣。
柏彥大約半小時後回到了房間,打開電腦東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曾翻開過書。
穎如躺在床上看書,浴室的門關上,那個馬桶男已經不見了,他已經變成一只黑色塑膠袋,靜靜地窩在浴室的角落;而年輕人癱在椅子上,石膏似的。
開始行動的老張,挑選的對象果然是陳小姐的香閨。
他足足觀察了走廊的動靜十四分鐘後,才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打開陳小姐的房門。
老張是個比我還要下層的犯罪者,他所有的動機與行動全都指向「色情」兩字,於是他理所當然將眼光瞄準了床,誠惶誠恐地輕趴在床上,聞著、嗅著、捏著、呼吸著。
「別儘做些無聊的事。」我說。
老張不敢躺太久,他很快就起身研究房間其他有趣的部份。
梳妝台前的香水,他拿起來聞一聞。
放在桌上的髮梳,他拿起梳一梳。
浴室裡的香皂,他握在手裡再三把玩。
吊在掛鉤上的浴巾,他將整張臉埋進去深呼吸。
放在杯子裡的牙刷,他擠了一點牙膏,興奮地刷了自己的牙。
最後,他趴在馬桶上,用撫摸美女的姿勢與神情,手指一次次滑過馬桶的塑膠坐墊,將整張臉貼在上頭。做白日夢。
「你應該開始想想應該怎樣擁有這一切,而不是光貼在馬桶上啊!」我嘀咕著,深怕老張辜負我賜予他的peeping power。
但老張終究是個初窺犯罪殿堂的生手,他在螢幕上的表現像第一次看見駱駝的印第安人。
老張足足幹了一個多小時的無聊探險,最後才戀戀不捨關上陳小姐的房門,忐忑不安地出現在走廊上。
我原本想像打擾柏彥與穎如那樣、去干擾老張的變態行徑,但我生怕會摧毀老張剛剛才萌發的一丁點犯罪天分,或說是膽子,於是我只得作罷。
不過主要的理由,仍是終於起身伸懶腰的穎如。
穎如放下剛剛正在看的「都市恐怖病」小說,站在年輕男子面前,撫摸著他的額頭。
死了嗎?
從螢幕中我實在看不出來,也實在沒有關心的動力。
穎如拿出針筒,灌滿了放在桌上的牛奶,彈一彈針口。
「不會吧?妳不會忘記這個人……這個人是醬油男吧?」我張大嘴巴。
穎如顯然不在意,她拿起針筒,插進年輕人的頸子,硬是將牛奶推送進去,牛奶有的被灌進去,有的則不停漏出來,乳白色的漿液線一樣流下。
我的媽呀,穎如根本沒有瞄準頸動脈,隨隨便便就將針刺了進去。看來我必須習慣她的大而化之。
針筒拔出來的時候,鮮紅色像一條細線噴出,穎如沉吟了一下,打開抽屜,拿了一塊正光金絲膏貼布朝傷口啪一聲用力貼上。
啪一聲,顯然太過用力,因為年輕人摔在地上,椅子傾倒。
穎如將他扶了起來,拍拍他的臉,年輕人當然沒有一點回應。
過了幾個小時,黃昏了,穎如拿出一塊紅色的布蓋上年輕人後,拿起桌上的大塑膠袋跟那瓶該死的醬油,打開門。
去做些什麼呢?
我趕緊拿了一頂帽子跟了下去,卻見穎如走進一樓的廚房,打開瓦斯。
「?」我一愣,看見老張跟下班的郭力正在客廳瞎扯淡,令狐安靜地坐在一旁翻著男性服飾雜誌。
「房東先生!一起聊天啊!」老張熱呼呼地吆喝。
我點點頭,坐了下來,眼睛仍不時張望著在廚房變魔術的穎如,老張跟郭力怎麼扯東扯西扯什麼蛋我都聽不見。
此時王先生跟王小妹開門進屋,跟大家微笑點頭,立刻便要上樓。
「王先生,請在客廳坐一下,我煮點東西給大家嚐嚐。」穎如笑咪咪從廚房走出來,手裡還拿著醬油與鍋鏟。
王先生呆呆地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卻見老張鼓掌叫好:「好好好!我就奇怪廚房怎麼那麼香啊!原來是妳這小妮子在耍把戲,哈!該不會是要嫁人了,找我們練習廚藝吧?」
穎如溫溫笑著,說:「才不是,只是看到新食譜,想試試看罷了。」說完就轉身回到廚房,留下我們在客廳裡等待著意外的、免費的、美味的晚餐。
除了我。
「該死。」我坐立不安。
那些食材該不會……該不會就是那位馬桶男身上的東西吧?
雖然我根本沒有看見馬桶男怎麼被裝進塑膠袋的,但要是穎如割下他身上的肉還是內臟什麼的,我一點也不會意外。
「王先生坐啊!大家聊聊嘛!」老張哈哈大笑,他顯然還在為今天的房間突擊檢查感到興奮。
王先生靦腆點點頭,跟王小妹坐在沈默寡言的令狐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參加關於國內教育改革的對話,而廚房一直傳來陣陣香氣,我的心中也一陣一陣雞皮疙瘩。
「房東先生,你最近身體微恙麼?」郭力注意到我的臉色難看。
「是嗎?我只是昨晚睡得不大好,哈。」我乾笑。
「睡得不好,我這道菜正適合補身子。」穎如走出廚房,拿出一個裝滿黑褐色肉片的小碟子,肉片冒著蒸氣,還有醬油香。穎如將小碟子放在桌子上,還有一把筷子。
我一看,心裡更驚懼了。
「怎說?」郭力好奇,拿起筷子。
「這人肉肝是餵牛奶後才割下炒煮的,肉鮮味美。」穎如笑笑說:「對身子疲倦特別有好處。」
我快吐了。
「人肉?新鮮新鮮!倒要嚐嚐!」老張哈哈大笑,夾了一片送進嘴裡,大家嘻嘻哈哈地各自夾了一片,連沈默的王先生也為自己與女兒夾了幾片放在碗裡。
我的筷子遲疑不決地停在碟子上方。
其實,我原本有很多機會可以離開這個恐怖的宴席;對不起,我臨時有事要出去,你們慢用;對不起,我今天吃素;對不起,我剛剛吃過晚飯。
但我的屁股偏偏選擇坐下。
為什麼呢?
「房東先生,請用。等一下還有很多好菜呢。」穎如笑得我遍體生寒。
「是。」我夾起一塊肝肉,但就是無法將筷子移動到嘴巴附近。
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好奇、不解、茫然、呆滯。
「大家請用啊,我只是比較不喜歡肝肉的味道,真是抱歉。」我尷尬地說,將筷子上的肝肉放回碟子,滿臉歉意。
「不要介意。」穎如笑笑,走回廚房。她除了笑,好像沒有第二種表情。
老張將我放回去的那塊肝肉吃進嘴裡,笑說:「真是好吃啊,真不愧是餵牛奶長大的……的人啊!滋味鮮美!」
於是大家繼續討論著教育改革的國家方針,而廚房也不斷傳來陣陣香氣。
這年頭只要提到教育改革,幾乎所有人都能夠插上幾句話,就算插不上意見,幹罵幾句總是會的。我聽著郭力發表高見,一邊觀察大家是否有昏厥等異狀。
我可不想吃進含有安眠藥的肉塊,然後變成另一道菜。
此時我覺得很窩囊,雖然小心為上,但我畢竟退卻了,輸得節節敗退。
「這是炒人肚、悶燒人雜、蔥爆人腿、醬燒人臂。」
穎如一次端上許多菜色,老張與郭力笑得合不攏嘴,而王先生雖然聽不慣穎如口中的「玩笑」而皺起了眉毛,但仍捧場地拿起筷子。
「要不要去叫柏彥下來?」我起身,盼著叫柏彥下來自投羅網後,我就可以交代他,說我身體不適想睡一下,叫大家盡情享用便了。
但我一起身,就看見柏彥穿著拖鞋趴啦趴啦走下樓,眼睛不斷張望著我們。
這麼巧?拍電影了!
「柏彥!正好要去叫你哩!來一起用吧!」老張最喜歡裝熟,柏彥遲疑了一下,立刻被穎如的笑容吸引下來。
馬的,你小子對妞就是沒輒。
「都是妳煮的嗎?」柏彥裝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坐在郭力身旁,拿了一雙筷子笑著。
「嗯,還有一鍋湯在煮著。」穎如說,在我的左邊坐了下來。
我的左臉頓時痲痹。
「好吃,真的是有軟又嫩,新鮮新鮮。」郭力讚許道,柏彥趕緊夾了一大塊「人腿肉」放在碗裡。
「這肉好鮮,謝謝妳。」令狐跟著郭力的話。
「不只鮮!坦白說我的鼻子對牛奶很敏感的,這肉裡的的確確有牛奶的香味,一定花了張小姐不少錢吧?」老張一副老饕的樣子,實際上他只是喝多了過期牛奶的變態。
「嗯,張小姐的手藝真不錯。」王先生有禮貌地回應這頓免錢的晚飯。
「謝謝姊姊。」王小妹的家教不錯。
「陳小姐要是在的話,整棟樓就算到齊了,哈哈哈哈……」老張笑得亂七八糟。
哈哈哈哈哈,我也跟著發笑。
穎如夾了一大團見鬼的「人雜」,放在我的碗裡,點頭示意。
「張小姐自己不吃嗎?」我已經忘記我當時的語氣,我只記得當時的耳朵燙得快燒起來,五官也快抽筋了。
「我不吃人肉。」穎如一說完,全場哈哈大笑,尤其是王小妹更是笑得前翻後仰。
我很想跟著穎如的話後說:「哈,正巧我也不吃人肉。」但我的手居然將那一團切得稀八爛的人雜放在舌頭上。
莫名其妙的挫折感難道會導致行為錯亂嗎?
人雜果然食如其名,令我心情十分複雜。
「好吃嗎?」穎如微笑。
我點點頭,將碎肉吞進肚子裡。
這就是妳棄屍,不,毀屍滅跡的方式嗎?
我們的肚子,是妳最好的棄屍掩埋場嗎?
「我去看看湯好了沒。」穎如站了起來,大家一陣歡呼。
「啊!少了酒!少了酒啊!」我驚呼,也站了起來。
無論如何,我決不碰那鍋來路不明的湯。
「這樣吧,你們別等我了,我去買幾罐啤酒回來請客,這樣才夠盡興嘛!」我大呼。
「不必麻煩了,我開車去比較快。」郭力也站了起來,但我及時搶到門口,大聲說:「你們先用,別為我留菜啊!等會我順便再買點下酒菜回來!」
我打開門,匆匆逃離現場,一走到巷口,我用手指挖著喉嚨想催吐,無奈我催吐的經驗少之又少,吃進肚子裡的那團人雜究竟沒能吐出。
我喪氣地走到便利商店,買了兩手啤酒,再繞到滷菜攤前買了三大盤滷菜。
「好噁心,到底我為什麼要一直坐在人肉宴上,撐那麼久?」我生起自己的氣,此時我倒不是責怪穎如,而是不解。
我走在巷子裡,遠遠就聽見客廳傳來的歡愉大笑聲。
「一群蠢貨。」我暗自嘲笑。
腳步停了下來。
我發覺我是真的開心。原來如此。
「原來,我是想看看這群蠢貨把人肉吃進肚子裡的蠢樣。哈!」我一想通,也就不那麼介意回去了,反而對能夠迅速原諒自己感到欣慰。
「加菜了!」我打開門,高興地宣佈。
陳小姐跟她的矮個子男友也出現在客廳,各捧了一碗人湯開心地笑著。
接下來的這一夜,我吃著滷菜、喝著啤酒,大聲訕笑著這群誤吃人肉的蠢貨,而穎如則淡淡聽著大家天花亂墜批評國家教育,什麼東西也沒有吃。
就在笑聲中過了一夜。
- Sep 20 Thu 2012 17:59
九把刀 電影院 樓下的房客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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